认识林芝是三年前的事情了。他们同年，同校，但机械系和美术系之间的距离，并不比从地球到月亮近多少。若不是那天在公车上浩天被一个刚出道的小贼摸了钱包，估计他们也没什么机会相识。

其实浩天早就发现了有人在拉他外套的拉链，但他懒得管。他的口袋里，只有一个空着的旧钱包。那是前女友送的礼物，在两个人分手后的这三个月里，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钱包。应该丢掉，但总又觉得舍不得，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，他还是会把这钱包拿出来，用手指摩挲一下曾经放着两个人照片的地方。

还是被偷了好。浩天决定假装没有看到小贼的动作。一了百了吧！

“你，说的就是你！”在浩天打算默不作声让小偷拿走旧钱包了事的时候，林芝一把冲上去率先抓住了小偷的手。浩天用眼角瞥了一下这姑娘，扎着马尾辫，正虎虎生威地一把打掉了小偷的手。

小偷看自己生意被破坏，对方又是个女孩儿，就想犯浑，明目张胆地对林芝推推搡搡，嘴里还高声叫着：“谁是小偷？你他妈说谁是小偷呢？”

浩天刚打算出手，只见姑娘猛地上前，趁小偷不备扇了小偷几个巴掌，把小偷彻底打蒙了，可能是因为年龄小，他的眼角甚至还出现了细细的泪痕。接着这女孩又用手刀直冲小偷颈部动脉来了两下，小偷应声倒地，袖笼里掉出一个旧钱夹，摊开在地上。林芝捡起钱夹，看到里面浩天忘记取出的学生证时笑了一下：“校友，你好啊！今天吓着了吧。”

浩天忍了半天才没笑出来。这世界上还真有一心要当侠女的女人啊！

这后来成了浩天和林芝的相处模式：她是惩恶扬善的侠女，他是被她保护的软蛋。之后又恰巧林芝又遇到了一次他心脏不舒服晕了过去，她彻底把浩天当成了人间弱小，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自己往上冲，想老母鸡一样时刻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。浩天也乐得扮演被保护的角色，有人这么费心费力地替自己往上冲、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，感觉倒也是很不错，尽管有时候，林芝暴躁起来也会让他吃两下子，他也不恼，倒是觉得她越来越可爱了。

他把烟头拧灭。终于到了自己出手来保护她的时候了。

6月，正是北方的初夏，浩天在林芝楼下枯坐了几个小时，天空擦了黑，浩天适应了2010年的老款手机后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今天几个同学要玩通宵，然后起身出了小区。

两个小时后他回到林芝楼下，夜色已经深沉了，天空中这北方的北极星清晰可见。又两个小时后，整个城市安静了下来，林芝房间的灯还没有熄灭。第一次，浩天对一个女孩升起了如此温柔的情绪。他们说对北极星许愿很灵，但在此时此刻，林芝的窗户更像是他世界的北极星。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，浩天想，被他撞倒的池菲，那个带他回到这的洞，这一切一定都是为了让他获得一个机会，一个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。

这一次，他绝不会失去林芝。

他就着路灯小区的花坛里支起了刚买来的帐篷。这个小区的警卫在夏夜常常偷懒，林芝家的这个角落很少被警卫巡查，即使巡查过来他也不怕，警卫们都认识他，他们都知道，他不是坏人。

他在帐篷里和和衣而眠，头顶是夏夜的星星，身边是那幢睡着林芝的楼房。

第二天一早，他收起帐篷，继续守在林芝的楼门口，对来往人群奇怪的目光视而不见。他摸摸自己的下巴，等这事儿过去了，他得先回家去刮刮胡子。不一会儿他肚子饿了起来。他去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吃了一根油条、一个煎蛋和一晚豆浆。等他再回到林芝家的楼道口，他突然发现那辆属于林芝的蓝色自行车，不见了。

刚才他出去吃饭的时候，那车明明还在。

不好！浩天心头一紧，撒腿就往外跑，到了小区门口却不知该往哪儿去。左转还是右转？坐车还是跑步？还是直接扯开嗓子就喊？

“林芝！林芝你在哪儿！”浩天的喊声在还没有完全焦灼的空气里，无助地回荡着。

“喊什么喊什么！人家姑娘刚出去不久，着急就去追啊！”

一个保安从门口的保安亭里走了出来，指了指浩天左边的路口。“往那边去了。”

“谢谢您！”

浩天扬手打了辆车，沿着小区左边的路口一路追去。大概开了15分钟左右，他看到了前面骑着蓝色自行车的林芝。这城市近几年发展的很快，自行车道逐渐被电动车占领，林芝左右都是风驰电掣的电动车，林芝在其中不断躲闪。

“林芝，林芝你停下！”

“不！”林芝回头看了一眼浩天，转瞬回过头，赌气似地把脚踏板蹬得更快了。

“你听我说，今天你必须待在家里，必须！我不跟你胡说，这很重要，你会送命的！”

“你别胡扯，我有手有脚，有胸有脑，就是想去采个风你怎么一直没完啊！”

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，黄灯在闪，出租车的速度慢了下来。浩天塞给师傅100块，打算车一停稳就下车拦住林芝。出租车速度越来越慢，林芝也逐渐慢了下来。浩天打开车门，前脚刚着地，林芝就再次跳上自行车，朝十字路口冲去。浩天顾不上关车门，拔脚就跑，但还是和林芝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。

林芝骑行到路口中央，一边灵活地躲闪着对侧的车辆，一边单手扶住自行车把，转过身对着浩天做了个鬼脸，笑得那么开心，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。

一辆大货车躲闪不及，重重撞上了林芝和她的自行车，她的蓝裙子飘了起来，看起来像是暂时逃脱了地球引力，而她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惊恐，而是出乎预料的惊讶。

“不！不不不！”浩天大步朝马路中央跑去。公交车停下了，整个十字路口的交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。有人在叫，有人在骂，有人在忙着打电话报警，有人惊吓地捂住了嘴。他们像一团海浪隔在浩天和林芝中间，浩天奋力分开人群，用力朝人群核心挤进去，他的心脏突然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压力，眼前的天突然，就黑了下去……

“喂！小伙子醒醒！这么冷的天，这么睡着，你会感冒的。”浩天睁开眼，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，身上是厚重的冬装。一位清洁工正在用扫帚把儿轻轻敲自己。

“林芝！林芝你在哪儿！”浩天的反应吓到了清洁工，他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，快步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
这条水泥路的尽头，正是F大的校门。

浩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，从地上站起来。这里看起来是冬天，是F大。他追上那位清洁工，拦住他的去路：“现在是几号？”

“你想干什么？我的工友可都在旁边！”

“您误会了，我刚才撞了一下，现在人有点糊涂，想问问您现在几号。”

“12月26号。”

“2015年？”

“那不然呢？”

浩天失魂似的朝F大校门外走去，听见那个清洁工小声嘟囔了句：“神经病。”

浩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。刚才他明明掉进了一个洞里，明明见到了林芝，明明看到了林芝穿着那条蓝裙子飘向天空时飞舞的裙摆。这是梦？还是自己的幻觉？也许在F大的自己才是在梦中，而真实的自己其实是在2010年那惨烈的车祸现场？也许现在自己根本没有醒，还是在昏迷中胡思乱想？

他痛苦地扯着自己的短发，好像全部的答案都被藏在短发中似的。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，接通后，一个女生的声音传了出来。

“浩天你好，我是池菲。”

池菲？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。噢对，就是那个在昨天被自己撞倒的女孩！

“我觉得你应该是在听的。我现在在医院里，负责我们这个案子的警官说要见你，如果两小时内你不回来，他说要按照肇事逃逸处理，那时候我想要私了也做不到了。”

“我……出来吃了个早饭，你让刘警官别急，我马上就回去。”

“好。那我和刘警官一起等你。”

浩天挂断了电话。脑子彻底恢复了清醒。2015年12月25日自己犯下的那场车祸才是现在自己最大的麻烦，刚才那一定是个梦，一定是的，自己一定是太思念林芝，以至于在梦里都想着要去救下她。只可惜，就算是在梦里，她也一样还是离自己而去了。

浩天一路飞奔赶回医院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刚吃过早饭，他还专程买了两份油条豆腐脑儿，还把自己嘴巴边儿抹得油乎乎的。

“刘警官，”他尽量让自己显得热情一些，“池菲说您来了，我这给您也带了份早餐。”

“嘴边儿有油，擦擦。”池菲递给他一张餐巾纸。

“谢谢。”浩天自然地接过餐巾纸。“你要的油条和豆腐脑儿，给你带来了。”

“看来两位相处得不错，那我们就开始正式调解了。”刘警官把浩天带来的早餐往旁边推了推，“池菲女士，您确定不追究浩天撞伤您的责任，不要求他承担您的经济赔偿？”

“确定。”

“小子，你运气确实是好啊！”刘警官站了起来，拍拍浩天的肩膀。“刚才我一进屋，没看到你人，我心里还一紧张。你说你要是就这样跑了，交通逃逸这个罪名你就躲不掉了，到时候可就是我们刑警队的同事要找你聊天喽！”

“哪儿能，哪儿能！”浩天赔着笑脸，心里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。若是刚才一念之差不接池菲的电话，那后果可真是不可设想。

“那既然两位已经达成了一致，也不存在后续的纠纷，那我就先走了。不过池女士，这件事情如果结案了，您后续再有什么要求，我们公安机关可能也无法支持您的诉求了。”

“我明白的。谢谢您刘警官，辛苦了。”

“得，那我走了，你这早餐，谢谢啦！”刘警官拎着打包的早餐，出了医院的门。

病房里只剩池菲和浩天两人，一个坐在床上，一个坐在板凳上。

“你刚才，是想跑吧！”池菲说。

“不是，我跑干嘛，你不是都说了不用我赔了……”

“我想，你可能是觉得我疯了，所以吓跑了吧。”池菲耸耸肩，两手一摊笑了起来。“你这么想也不奇怪，和过去通话这种事情，说出去，任谁都不信。”

浩天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个念头：说不定她会知道自己的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。

“我要是告诉你，我相信了你的说法呢？”

“你是说，你去了F大？”

浩天点点头。

“然后呢？那个电话还在么？不对，那电话已经拆掉了。或者你有什么别的奇遇？”

浩天一五一十把他从一个石凳掉进一个黑洞，到后来遇到2010年的林芝等一系列的事情，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池菲。

“你是说，你见到了你早已去世的爱人？”

“准确地说，是暗恋对象，我……还没有对她表白过。而且我也不相信，她已经死了。她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，某一天会突然来敲我的门，像过去那样笑着，可能还突然捶我两拳。不瞒你说，我学驾照、买车，也是想万一有天她回来了，我们可以像一对恋人一样，我开着车，她坐在副驾驶。”

池菲轻轻地叹了口气。“那你觉得，刚才你的那段经历，是梦，还是……”

“我希望不是梦。但如果不是梦，这一切可能么？”

“为什么不可能？我不就是活生生例子么？”池菲反问道。“我和过去的汪泽通话，和过去的自己通话，改变了过去，也改变了现在。这还不能说服你么？”

“但我并没有见到一部电话。”

“这不重要。”池菲摇摇头。“我已经想清楚了，电话并不是关键，关键在于某种神秘的力量，它选中了我们，给了我们和过去重逢的机会。我的机会表现为一部电话，而且我的机会已经结束了。你的机会是一个石凳，一个黑洞，你的机会和我的并不相同，而且说不定你的机会还并未结束。”

浩天倒吸了一口气。

“你还不明白么？这一切都是真的，那不是你的梦，你真的回到了2010年6月8日，去拯救你的6月9日即将失去的爱人。不管这事儿是因何而起，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，这世界上不会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的！”池菲突然激动起来，一把握住了浩天的手。“我永远失去了汪泽，不过这没什么，虽然我也心痛，但这是我为自己追求的生活付出的代价。可如果你最不能失去的东西就是那个叫林芝的女孩儿，那你，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！”

浩天愣愣地看着池菲。“那你说，我现在该怎么办？”

池菲坚定地看着浩天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再试一次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