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还好么？”浩天再睁开眼的时候，面前是池菲的脸。他张嘴想问什么，池菲替他把想要的答案说了出来：“现在是2015年。”

“为什么不让我死？为什么不让我死！”浩天痛苦地嚎叫着，声音在医院的走廊里飘荡着。

“如果你在2010年那边没有死掉，我想总归是有原因的，”池菲幽幽地说，“我不知道你那边过了多久，但2015年这边，也不过就是过了两个小时。”

浩天平静了一下情绪，问：“我怎么会到医院来？”

“我送走你之后，自己偷溜出去去了F大，刚进校门口，就看到你面朝下趴在地上，一动不动，然后我就叫了救护车带你到这里了。”

“看来我还真是离不了这心脏病，不然我还回不来了。”接着浩天就告诉了池菲，他似乎每次都要因为心脏病发晕倒才能回到2015年。

“所以你还是失败了？”

“对，我打算再去一次。”

“你不要勉强吧？医生说，你的心脏病比起你之前留下的病历已经发展了不少，如果你每次要靠心脏病发作才能回到2015年，我担心你这样下去身体会负荷不了。”

“我不管，我必须要回去，我已经想到了主意，一定能救下林芝。”

“好吧。从我的例子来看，过去并不是不可改变的。如果你心意已决，那就去吧。祝你成功。”

浩天跳下病床，拔掉液体管，顺着人流，消失了。

池菲望着他走的地方默默地发着呆，一点点小小的妒忌在心里滋长起来。有一个愿意豁出命去救自己的男人，这林芝，想必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吧！

又是一次无穷无尽的下坠，又是在农贸市场的苏醒，2010年的林芝和浩天，再次相遇了。

浩天这次调整了方案，他第一时间把林芝带到了自己家。他自己住，家里有充足的食物，一两天不出门完全没问题。一进门他就把大门上的锁弄坏，确保林芝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偷偷溜出房间。

“浩天，你……你干吗？”林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慌。

“别害怕，我们就在我这里呆一天，就一天。你过来。”

林芝将信将疑地走进浩天，浩天一把捏住她的手腕，将她双手反绑，又把她捆在了一把软靠背椅子上。

林芝瞪大了眼睛，惊声尖叫起来。

“别，别叫……别叫……”浩天慌了，忙乱中拿了一卷透明胶带贴在了她的嘴上。她发不出声音，浑身都在无望地战栗着。

“你别怕，我没有恶意，没有恶意。”浩天试图走进林芝，但林芝死命将他踢开。

“好，你怕没关系，那你听我说，我说完就把你松开，那时候你要是想叫，我绝对不会再拦你。”

他在林芝对面搬了把椅子坐下，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根被压扁的黄鹤楼点燃，说：“林芝，我来自2015年。”

接下来的话对于林芝来说，无异于天方夜谭。按照浩天的说法，他来自于2015年，他知道明天林芝就会死亡，所以他尝试了数次想要拯救自己的性命，但自己仍然难逃一死。为了躲避那不知何时会袭来的死神，他决定在明天午夜到来前，自己和林芝绝不离开这个房间一步。

林芝看着浩天，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他。她认识的浩天是一个孱弱而好脾气的男人，为了逗乐她，毫不在乎被她揍上几拳，而今天这个浩天，不仅力大无穷，看起来他的擒拿格斗功夫比她还要好，她竟然毫无还手之力。

他口口声声说是要救下自己，但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正义附体的英雄，反而看起来满腹心事，甚至有一点阴郁。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，很少和她说话，大门口有任何动静他都会一个激灵冲到大门口，竖着耳朵听上半天。因为疑神疑鬼，林芝嘴上透明胶布也直到晚上才被他摘下来。

“对不起，对不起我忘了！”浩天端来晚饭的时候，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把透明胶带从林芝嘴上撕下。他猛地一撕，疼得林芝直咧嘴。

“疼么？不好意思，我……我太笨了。”

“没关系，”林芝看起来心情还好，至少并没有因为被拘禁而抓狂，“喂，你好歹把我的手放开，不然我怎么吃饭。”

林芝看浩天的眼神有点犹豫，补了一句说：“你放心，我不会乱折腾的。反正明天结束就好了，你也是为了救我。”

浩天点点头，解开了林芝手上的绳子，把饭菜摆到了桌子上。

他转过身，却看到林芝正站在灶台上，打算顺着窗户外的排水管往外爬。“林芝，林芝你干吗！这样太危险了！你快回来！”

“傻子才回来呢！你疯了，你一定是疯了，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，浩天你等着，我一会儿去找医生来，让他们给你看看，你一定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
“我没病！我的老天！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！”

林芝不理会他，专心致志地把第二条腿慢慢挪出窗户。她脚上穿着一双漂亮的中跟鞋，鞋跟不小心踢开了电子打火开关。而在此之前，煤气灶的气管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煤气灶上脱落了下来。

一声巨响，一片火海，浩天看着林芝消失在火光之中，而紧接着自己也失去了意识。

他醒来时，眼前的天空已经黑了，看看四周，是冬天，这里还是绝望的2015年。

他试图走两步，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无法迈动一步，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压扁了，尤其是心脏，快得像是被人为加了速，让他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。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，朝那个石凳爬去，扶着石凳一点点站起来。

再试一次，再试最后一次。

浩天喘着粗气想。

反正再试这一次，我应该也会死了。

又是2010年，他的对面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采风而兴奋不已的林芝。

“等明天咱们到了地方，你先带我去看看集市，然后再给我找几只鸭子，要野的，我还没见过野鸭子呢！这比天鹅什么的来劲多了！”

“林芝，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林芝被浩天郑重其事的架势震住了。她不由得停下话来，抬着眼睛看着浩天。她说不上为什么，但今天的浩天，看起来有点不一样。

究竟哪一点不一样呢？头发还是一样的头发，眼睛还是一样的眼睛。他还是穿着那件深蓝色的POLO衫，好几次她都想买一件新的给他，但想到他倔强的眼神，她还是没有出手。

就算是她，也知道对于一个年轻而自尊的男人来说，在一个年轻的女人面前，保持自己的尊严有多重要。

林芝有时候觉得看不懂浩天这个人，他会介意是不是花了林芝一分钱，但他不在意被林芝左呼右喝，也因为林芝任性吃了不少的苦头，但他从来不恼。他只是那样笑着，看着她，只看着她。

林芝被自己的思绪弄得心烦了起来。这浩天，今天究竟要说什么呢？

“林芝，”浩天紧紧捏着林芝的手，在这片小树林下，手心都出了汗，“林芝，林芝我……我爱你。”

尽管在浩天的腹稿里，他打算说的是“我喜欢你”，但一张口，就变成了简单直接的“我爱你”。是谁发明了“爱”这个字？这一定是个天才，轻轻松松，就把浩天积压在心中所有期待、痛苦、绝望轻轻溶解了，溶解成了一股化不去的甜，甜得在说完这个字之后，他浑身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。

林芝没说话。浩天突然抱住她哭了起来。林芝多美啊！她的头发美，她的身体美，她的一切，就连她在这夏日散发出的气息，都是美的。

她，要死了。他知道一切，可是无能为力。

“浩天……浩天你别哭，”林芝紧紧捏着浩天的手，也跟着掉下了眼泪，“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说了！我还以为如果我不告白你这辈子都不会说了！谢谢你，谢谢你对我告白！我也爱你！我也爱你啊！”

浩天紧紧抱住林芝，这一刻，这世上，再没有谁能将他们分开了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。天已经黑透，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。浩天拉起林芝，不情不愿地送她回家。他不愿意送她回去，但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主意。他不知道哪里对于林芝来说是安全的，那么如果明天注定要到来，那么，至少让她回家，她还可以和家人待在一起。

“那么再见，浩天。”林芝在浩天的耳畔轻轻吻了一下。这是一双浩天在过去几小时里刚刚熟悉的嘴唇，他多不想放她走。

“能不走么？”

“别闹，”林知笑了起来，“我家在上面。他们一会儿就会打电话给我的。”

林芝恋恋不舍的打算上楼去，刚要转身，又被浩天拉住：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如果你明天就会死去，你现在最想做什么？”

“如果明天就会死去，那就得确定现在没有遗憾才行啊！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遗憾了，明天死掉也没关系。”

“林芝，你明天真的会死掉。”浩天突然产生了一股勇气，这股勇气让他对林芝和盘托出。

“我知道你会死，我也试了很多次去救你，但我一直没有成功。你一次次在我的面前出现，然后一次次在我面前死去。我之前以为我痛苦是因为我从没有对你告白过，但现在我知道了，我的痛苦是，不管我怎么努力，我都终将失去你！”浩天紧紧抓住林芝的肩膀。

“你知道么，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死掉的是我自己，我要你活下去，我想要你活下去！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疯了，但林芝，我说的都是真的！”

林芝怔怔地看着他，半晌才说：“我相信你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说起来你可能也不信。”林芝轻轻地握着浩天的手，温柔地说：“我前一段时间做了几个梦，梦里我死了，各种死法。有跌落地陷大坑的，有骑着自行车被卡车撞倒的，有坠落高楼的，有煤气爆炸的。在梦里我死的次数太多了，以至于自己都不觉得死掉有什么大不了的了。”

“林芝……”浩天说不出话来。

“没关系，没关系的，”林芝反过来安慰起浩天来，“就算我死了，这也总算是没有白活一场。我学了自己想学的油画，过了自己想过的生活，父母爱我，现在我还有了你，”她夸张地拍了拍浩天的背，“你小子，我要是死了，你可得找个漂亮的女朋友啊！”

“你放心，你死了，我也活不了。”

“怎么会！”

“我有心脏病，而这几次折腾下来，我觉得它，”浩天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，“它应该快撑不住了。”

“你有心脏病？！我怎么不知道！”

“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，我现在一件一件的告诉你，从现在起，我和你之间，再也没有秘密。”

很快林芝惊讶地发现，她以为手无缚鸡之力、柔弱胆小的浩天竟然是一个高手，而那两次他的意外晕倒，并不是因为他太怂或者太胆小，而是心率过速。他抽烟，有时候有点阴郁，并非像他在她面前那样，显得毫无心事。

她看着这个男人，被迷住了。浩天啊，你究竟是谁！转念又想，他是谁没关系，关键是，他是浩天，是陪伴她这几年的浩天，这就足够了。

“你别死，我不要你死。”林芝轻轻地说。

“那你也别死，我也不要你死。”

“恩。我真的得走了。我爸妈要着急了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林芝挥挥手，说了声再见。刚要进电梯，突然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，在浩天的胸前口袋塞进了一个纸条。

“等明天，等明天过了，再看。”

“我会偷看的。”

“不，你不会。”林芝微笑着。“我保证，你不偷看，我就不会死。我们会幸福的在一起。答应我。”

这个承诺的诱惑太大了。浩天不禁在想，也许林芝真的已经有了什么办法？既然她可以通过梦感受到这一切，那么说不定她已经有了对策？那就不看吧，就当做这是一个可以保住林芝性命的咒语吧。